原子的进化（一）

现在，我在这儿，就像刚刚我在还在一个藕色的窗帘角边。确实如此，我曾经在一亿光年外的空间中，但是我并非通过旅行到达了此处，而是我的进化——与其说进化，不如说是我对于自身的繁衍。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具有任何可以与其他事物相区别开来的特征的原子，我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这很难以判断，即使我所看见的其它原子外形上都差不多，但是当它们以某种方式或者是规律组合到一起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模样：我看不到具体的原子，只有一个整体，整体的不透明性导致了我并不能进行直观的分析，这些整体的形状我起初无法理解，直到我第一次成为一个部分。

这起源于一阵不稳定的原子风，把我从奇点吹到真正的宇宙空间中，我就开始与其它的原子相互粘连、分割、吸引、排斥与构合，通过这些连接外化成了一种事物的能够被感知的各个方面，这就让人混淆我真实的样子——我并不是指我具有一个一成不变的特定样貌，恰恰相反，我的样貌更类似于变色龙：例如当我和其它原子组合成一个黑洞时，我本身也成为了一个小的黑洞，或是我成为构成香蕉的一部分时，我也具有了一个黄色的外壁、白颜色的原子核、长条状的形态和属于香蕉的气味，我自身事实上并不能做到这一点，这种“变形”来源于一种“叠加”，也就是当其它原子与我相遇时，如果我们进行一种叠加的状态（这种叠加并不会增加和夸大我的体积，相反这属于一种坍缩），那么我们就会成为同一个原子，这就是说，我还是我，只是具有了其它原子的特性。而当这种叠加态结束，我也会恢复不具有任何属性与倾向的最初样貌，但是我携带了更多的信息，就像基因链的道理一样，但是我并不需要通过增加一个支点和连接来证明这种信息的存在，我的原子核更像是具有极其大的承载量的存储器来形成记忆。

在宇宙空间内，原子的运动有三种形式，第一种是通过原子风来获得移动的机会；第二种是在组成事物的体内的循环以保证充足的活性。第三种就是瞬间的替换，这个过程极为迅速以至于甚至并不能称作一种“过程”：当自己的另一个互补原子（最初的原子具有两个部分形成一个整体，当进入宇宙空间之后由于磁场的两极而分裂成两个子原子）发出信号的一刹那我与它之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场不可预见与观测的替换，如果假设任何一方所构成的事物是具有肉质大脑的生物，例如一个人或具有记忆和思考能力的动物，那么它就会在一瞬间遗忘了关于一个原子所具有的记忆，同时获得了可能来自任何地方的原子的记忆。但是它依然会将自己当作自己，这一点不可改变。

事实上，新来的原子必须面临一场仪式：通过触碰一个原有的原子来获得关于此物的记忆，以此完成自身的同化。而被替换的原子身上还保留着一些残存的感觉，物主能够通过这种短暂的残存来微微地感知到另一处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几乎无法产生任何影响，除非是遇到被大量替换的情况。我很清楚当这种状况降临时会产生何种效果，如果原子风穿透一个人吹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么前者体内的原子密度就会非常稀薄，这是一种欠缺——表现为物主的失忆或行动能力的丧失，直到再次刮来的原子风为其提供新鲜的原子，这才能够恢复正常的行动，然而对于此后他是谁的问题并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后者所体会到的就是一瞬间感知的丰盛、充盈与稠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西洋核心的冷冽和巨大的漩涡是如何通过一滴水的颤动来引起的，或是团块淡化的过程与其如何终止于一种密度的情绪变化。

仅仅我说的这些就已经造成了足够的困惑，再加上这种膨胀的感知消逝后所带来的失忆，简直成为无比难受的一次体验——这更像是一种空间的坍缩，极小也极大，比如像是灰色全部都汇聚到同一个点上，或者是通过沙尘之间的微小缝隙达成了众妙之门的显现，看到了体现在一块岩石中的实质，这实质同曾经的实质一样并无差别，只是看上去更像是毛玻璃的质感，有的部分还有那种滑溜溜的短绒、发着微亮的哑光，整体看上去更加和谐，散发着一种源于实质的美丽与透彻的理解。

我是多么想一切都能够达成这种理解，没有任何方式比原子间的触碰更为简单，更好的是这种信息的传递不存在任何转译上的偏差，但是我每次试图通过非同寻常的行动来证明同一的可能性，我就会受限于原子行动的法则从而动弹不得，于是我只能被掩盖在一些现象后面充当一个现象的组成部分，而不是成为现象本身。

这也就是说，我所承担的角色是实质，但同时，我并不完全是一个事物的实质，而是众多实质的综合，而这代表着我不单单是实质，还是一种映像，说到底，如果有种可能让我掌握一切实质，那么我就成为了宇宙实质的映像，那时，我依然是一个原子的体积和形制，然而密度与质量要比超新星大上数兆倍，我和奇点会形成一个相互纠缠的状态——一个由于高速旋转而在轨道的任何一处都充斥着我们两方、绝对中空的环状结构，就这样相互追逐着，最后通过不可避免的相撞与爆炸来使每一个原子同化成为一个新的奇点，那样大概就能够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理解。

“那样也太完美了！”我的实质对我说，但是我听成了“那样也太没完没了了”，确实，我深知游戏规则是什么样的，宇宙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我就已经被定格在原位或是突然被调遣到一个我未曾设想过的地方，我注定无法开始这场旅途。也许秘诀就在于完全投入到事物之中，就能够发现我作为一个原子的实质并不单单是一种构成和传递，我还具有一种单纯的天赋：当我高兴于成为事物的一部分，我就会焕发出美丽的幽白色光点，这在我成为窗帘之前从未发生过，窗帘，我是多么热爱成为一个窗帘！

而现在，我现在你的嘴唇上，跳着热桑巴舞，在你大脑的形制和因为笑的颤抖中体现出来。我想念着在窗帘底部与地面的轻拂，柔光从上部蔓延下来，在我身上爬行，窗帘，我最爱当的就是窗帘，这种成为窗帘的微小机率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次降临，我集中精力回忆窗帘的过往，在期待与思念中等待一阵机遇，不过没关系，既然到了这里，那么现在这份苦楚也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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