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的进化(三)



       那时候,波尔教授曾经生活在早期原子的动荡之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控制原子进行运动,对我们来说,原子是不能直观的被感知的,更别提不运用任何仪器就能够操控它。但是对于波尔教授却不是这样的,原子的序数和阵列非常有章可循:整个宇宙间的原子排列类似于无数个横纵排列的滑块矩阵,假设以一粒原子a为中心,上下左右相邻的包括斜角点上的26个原子就与a构成了一个小的单位,那么以任何一个原子为中心都可以产生一个三维的方形结构。如果以这颗原子作为核心进行旋转,就能够使顶点和四边上的中点进行运动,那么一个点就能够通过这种旋转被传输到另一个单位中。而相邻两点的连线也可以顺着线的延伸向两方移动,也就是说,原子的的确确衍射到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但是若想在这种迷阵中找到一个明晰的通路,那便是极为困难的——在一立方毫米的空间内就存在着数兆条转移一粒原子的道路,如果不事先计算好可能的路线,那么就会很容易在某个拐角处走失,仅仅一次错误的旋转都会造成最终到达之处与预设的目的地之间存在着一光年的偏差。

       这些密密麻麻的点、线和网格大体看起来是一堆充斥着尘土的大峡谷,极富张力的沙丘表面发着光,有时候沙丘的尖端会突然凹陷下去成为吊床一样平缓且柔软的网兜状,等到达了一定的阈值时就重新弹起,把一堆尘封了很久的原子像蹦床或者弹弓那样弹射出去,我们能看见的这些原子的行经仅仅是一条条直线,但是事实上绝不是这样,如果你把这些轨迹放大个数兆倍,就会发现这些直线是一个个被复杂、细密的螺旋形轨道所围绕形成的中空结构,而这种螺旋形轨道就是最初的原子经由每个单位旋转、传输时所形成的痕迹,所有单位的核心点连起来就成为了直线的核心——我们一直以来以为我们看到的是这个核心,然而事实上我们从来没见到过它,甚至从来都没有可能认知它。

       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一个单位中的核心是不进行公转的——只有自转,那么如果想搞清楚核心的运动规律就必须把它显露出来,这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拨开这个单位外壳部分的原子;第二种就是让核心作为相邻单位的边或角被转移出来。但是两种方法都存在一个不可解决的问题:无论哪种都会使原本的核心原子脱离其核心的身份,那么它的运动规律就不再是属于核心的运动行经,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但控制一个原子按照期望的路线行驶并非不能做到,即使这是极其复杂和困难的,波尔教授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他曾告诉我秘诀在于区分原子的特性,千万别被有些狡猾的原子所蒙骗,一定要把预设路线中属性本该是核心的原子和一般的原子区分开来,那么一切就明晰了。整个过程是这样的:波尔教授首先确定一个原子的目的地,然后计算起点和终点之间的最优路线(在进行原子的转移时,最好的路线就是选取尽量没有其它种类原子干扰的路径,比如假设要在空气中传输,就要寻找一条以空气为唯一媒介,并且湿度、温度、稀有气体成分最为稳定,并且与初始地点状况最为相似的路线),然后开始通过在头脑中思索来让原子按照路线进行移动。一开始的时候波尔教授还没有很强的控制能力,所以他给原子安插上了一个天线用来接收指令。后来波尔教授熟练地掌握了控制的技法,他甚至开始借助这些滑块矩阵本身自发的运动来传输原子。比如他曾为我演示让手心的一粒氦原子乘着山脚下的风飞上了奇巴加拉赫山顶,然后一跃飞到同温层,等再高一些就顺着极地漩涡来到亚热带,落在一颗正在结出油橄榄果食的枝桠上。

       是的,风是一种网状矩阵自发的运动,外化成大量原子的抛洒、原子膜的弯曲(大量原子平铺之后组织成的具有韧性的平面,类似于延展性极好、没有褶皱、可以随意拉伸收缩的橡胶膜)和一个单位的空间中原子密度的变化。波尔教授只要紧闭双眼,把手臂和手指张开,把双臂的连线和整个身体都向前半弓成两个垂直相交的“c”形,就能感受到即将发生变动的原子阵,这源于他能听到一种还没发出的回音,原子颤动的声音还没有到达的时候,波尔教授就通过一种虫洞制成的镜面听到了它的回声——声音钻进时间与空间的另一边成为原本声音的镜像,然后回到镜子的边界成为了未来声音的回声。那么通过这种预先的观测,波尔教授就能准确无误地将这种随机的因素加入到路线的规划之中。

       波尔教授曾经用这种不为人知的能力开过很多小玩笑,比如让一个正专注骑行的小孩的自行车轮胎瘪掉;使一个人手中正在阅读的书上的文字突然消失一两个,或者干脆打乱那些文字的顺序成为一些怪异的句子和乱码;有的时候他还会玩弄两个对话的人:让一个人发出的全部声音都通过原子的传输进入另一个距离遥远的陌生人的耳中,那么说话的人就会焦急地以为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听者以为自己失去了听觉,而那个遥远的陌生人则害怕地跳了起来。

       但是时间一长,这些小把戏只让波尔教授觉得无聊和乏味,他厌烦了这些单调的玩笑,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波尔教授重新兴奋了起来:能不能通过原子的传输把自己转移到月球上呢?波尔教授立即规划起了路线——从他的房间到月球上的一个点的路线,月球与地球处于一种同步自转的状态,也就是说月球的一面一直面朝着地球,并且与地球上处于正常自转中的任何一个地壳都保持相对静止,那么只需要找到房间到月球表面最短的路程,这条路线与月球表面相交的点就是最优点。

       路线计算好之后,波尔教授就开始尝试转移自己体内的原子,不过这又遇到了一个问题:原子在输送过后就成为了自由的原子,不再隶属波尔教授的管辖范围,这颗原子接下来的行动就无法被预知和控制。波尔教授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五十六颗原子,不过后来他想出了一个方法:首先波尔教授把自己体内的原子分成组,然后根据这些组别把这些原子单位制造成类似于抽屉的结构(这要让一部分原子单位连起来成为稳固而密封的墙壁,但是也不能因此失去了活性,因为它们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被波尔教授抽出来的可能性),之后把同一组的原子放在同一个抽屉中。例如波尔教授把组成左眼的原子放在抽屉a中,那么其中的原子就会被编号为a1、a2、a3……一直到最后一颗原子的数字。下一步就是在月球的最优点上做一个排列和规模都一模一样的抽屉阵列,把这些抽屉编号为地球上抽屉的副本,比如抽屉a就成为了抽屉a‘,里面的眼原子就成为了a1‘、a2’等等。通过抽屉的分类、禁锢和对应,波尔教授就解决了对于每个传输原子的控制问题。

       于是,波尔教授开始了一场静谧但实则声势浩大的原子的迁徙。每当波尔教授成功传输了一个原子,他就会用附近的某个原子填充到体内原子的空缺处,这样谁也无法发现什么端倪,甚至连波尔教授自己都无法察觉出什么异样。逐渐地,原本的波尔教授的原子几乎全部都被转移到了月球上,这种转移在起初还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转移的越多,波尔教授就越开始质疑何者才是自己——理论上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然而后填补进波尔教授体内的原子已经成为了新的波尔教授的原子,这与曾经的原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原子之间信息的可共有性导致了原子的同化,所以并不能说波尔教授被新的原子替换之后,波尔教授就不再是波尔教授,但也不能说他就是原先的波尔教授,无论是地球上的波尔教授还是月球上的波尔教授都源于同一个波尔教授,他们完完全全是同一个人,这不同于克隆,因为他们完全是共通的——当最后一颗波尔教授的原子转移到月球上去时,全部对应的原子之间都完成了纠缠的烙印,波尔教授就把月球上抽屉的壁重新打开,使这些原子重新完成组合与构成,于是月球上便有了一个和地球上一模一样的波尔教授。如果你现在拿出高倍数的天文望远镜,沿着月球边缘的环形山寻找,在月球赤道附近赫歇尔坑的西北角就能看到波尔教授的踪影。

       没有任何一方失去了波尔教授,反而两方都具有充盈的波尔教授。刚才提到过,地球上的波尔教授和月球上的波尔教授是共通的,而这种共通并非使二者成为行径完全相同的人——恰恰相反,如果月亮上的波尔教授向上跳,地球上的波尔教授就会蹲下;当地球上的波尔教授胃中的水分干涸之时,月球上波尔教授的膀胱正膨胀到极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高兴起来,另一个就会感到悲伤。也就是说,两个波尔教授成为了一个整体的系统——一种物理上并不相连的耦合,它们互为一种叠加,地球上的波尔教授叠加在月球的波尔教授身上,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如果你仔细看,你就能在波尔教授脸上的一些沟壑中发现纠缠态的微笑,它们在褶皱中来回翻滚,遇到缓行的波就顺着其平滑的曲面滑下来,四周的时空壁也配合着它的重力弯曲凹陷进去。

       就这样,当人们在和波尔教授进行对话的时候,月球上的波尔教授总是沉默的,而在地球波尔教授大部分沉默的时候,我们同时也错过了月球上的波尔教授喋喋不休的独白与梦话,没人知道月球上的波尔教授曾经说过什么,他发出的每个声音都未曾进入任何一个耳朵,这些声音的本质遇到真空就窒息或是熄灭成为失去光泽的废粒子,有一部分向下掉落在月壤中变成了极富养分的肥料,另一部分被抛洒到太空之中,顺着小行星带穿行过火星和木星,在冰巨星的引力场风暴中被冻成一个个细小的冰碴儿,围绕着太阳系的出口形成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微粒膜。还有一些环绕着太阳系的腰间累积成更宽、更厚的环状,内部回荡着这些原本声音的回声,它们反反复复地回弹着、成为回声的回声,最后成为再次死去、不断死去的声音,被压榨得找不到一丁点儿其仍含有新鲜声音的线索。

       这些可以看作螺旋状运行的声音占据着原子的阵列,一直勉强存活于倒置的时空单位中,但并没因此得到任何来自意义的偏爱。就像地球上的波尔教授与月球上的波尔教授一样,即使他们不断地激发彼此的反义,也避免不了陷入一种无尽的、对于究竟谁是发起者的追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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